如何保证现金流？是疫情之下各类企业的当务之急。背后的投资人和股东最关心的，也是ceo和管理层是否有相关现金流支持方案。资方的态度明确：当前更重要的问题是生死，而不是发展。
撰文 | 郭朝飞
53岁的李珍妮第一次没在自己的家过年。
大年三十晚上，作为住家保姆，她在武汉陪着生活不能自理的客户老奶奶。吃完年夜饭，一切收拾妥当，小女儿打来微信视频电话。她在这头，丈夫和三个孩子在那头，你一句我一句，说不完的家常，诉不清的衷肠。
八十多岁的婆婆走过来，对着手机嘱咐李珍妮，“一定要注意安全。”一瞬间，泪水涌了出来，李珍妮激动地说不出话。
“之后几天，心里一直不大舒服。我觉得有点亏欠他们，本来过年每个人都应该回去的，我作为家庭的主要成员，上头有那么大年纪的老婆婆，底下有三个孩子，却回不去。”除夕过去十几天，李珍妮向「蓝洞商业」回忆起这个细节，声音依然有些哽咽。
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，让不少李珍妮这样的家政服务人员不能与家人团聚。另一面是，由于疫情，春节过后大量家政人员无法返工，这个从业人员超过3000万的万亿级市场遭遇不小的挑战。
有这样一组数据：某家政服务平台，截至2020年2月11日，退单、延期订单近6000单，损失近4000万元。
“目前家政行业遇到的困难，可能比其他行业要严重得多。我们这个行业可以类比餐饮和旅游，甚至遭受的影响更大。”到家集团ceo陈小华接受「蓝洞商业」独家采访时说。
以到家集团旗下子公司58到家为例，2020年1月23日起，武汉全市范围暂时取消日常保洁等短期上门服务的下单功能，暂停保姆、月嫂、育儿嫂等上户服务，具体开放时间待定。目前，抵京的家政人员只有1%。陈小华坦承，如果不做出动作和调整，一个月的亏损就会达到上亿元。
家政行业如何自救？
众生期待
腊月二十九，钟点保姆陈艺蓉做完年前最后一天的工作，疫情让她和家人留在了武汉过年。由于平时一家三口都在武汉，丈夫是电工，女儿上大学，没回老家并不觉得特别遗憾。
“一家三口在一起，哪里都一样。有疫情不能出门，整天就关在家里，三个人就是吃了睡、睡了吃，有时聊聊天，打打扑克。”陈艺蓉告诉「蓝洞商业」。
父母不在跟前，陈艺蓉有些不放心。事实上，老人和亲戚们更担心他们一家三口，陈艺蓉一家租住的房子离华南海鲜市场不远，大约三四站路。让陈艺蓉感动的是，远在湖南的姨妈每天都会打电话问候。
陈艺蓉性格爽朗，爱说爱笑，自称是个没心没肺的人，“疫情面前我们一家三口都不紧张，丈夫和女儿比我还淡定，反正自己多注意就行了。”话虽如此，陈艺蓉并非一点都不怕，年三十囤的菜一直吃到正月初五，出门采购时碰到人老远就绕着走。
2020年1月31日，农历正月初七，按照事先约定，陈艺蓉通过电话，询问客户是否能正常上门。
春节前，陈艺蓉一天的工作分两个时段，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，她到第一个客户家做午饭、打扫卫生，下午五点到八点在第二个客户家里。春节前，第二个客户一家离开了武汉，目前尚未返回。第一个客户是一家三口，过年这几天孩子住奶奶家，夫妻二人连门都没出过。
客户与陈艺蓉相互确认体温正常、一切平安，正月初八开始上门工作。
陈艺蓉从事家政行业6年，本次疫情之前，就养成了上户戴口罩的习惯，如今又多了一项——出门、进门消毒，摁电梯随身带着湿纸巾。
比起陈艺蓉，刘红雨更忙碌一些。疫情之前，她是白班保姆，早8点到晚7点。客户是一对六旬夫妇，大爷由于车祸留下后遗症，智商相当于儿童，大妈去年脑瘤做了手术，尚在恢复期，经常头疼。老两口有个女儿，工作繁忙无法照看，眼下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，为了避免意外交叉感染，每天只是把生活必需品放在门口。
刘红雨比以往更仔细、更小心。她每天把家里擦洗两遍，早上拖地后用84消毒液消毒，晚上再来一遍，现在可能一天光卫生就要做5个小时以上。
李珍妮是住家保姆，节奏算不上紧张，更多的倒是心结。客户老奶奶生活不能自理，吃饭穿衣都得她贴身照顾。老奶奶有一个女儿，虽然也在武汉，平时工作忙，还有一个7岁的孩子要照看，更多时候只能打打电话，通过装在家里的摄像头看看母亲。
几天女儿没来电话或者没有微信视频，老人想不通，李珍妮就在旁边宽慰，“女儿不是不关心，是确实工作忙，所以才专门找一个人在旁边护理。你放宽心，不要胡思乱想，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妹妹或者孩子，咱们好好处。”
老人休息时，李珍妮看着窗外的商场和菜场，有时候真想出去走走、散散心，买点儿自己喜欢吃的菜。其实，疫情当前，她也就是想想，心里忘不了家人的叮嘱，“要小心，千万别出门。”为了让家人放心，她总是会半开玩笑，“我很听话、很乖的，不出门。”
一有时间，李珍妮就会在家里的微信群说话，甚至每天和孩子们发红包玩，“一个红包10块钱，算是一种互动，也是让他们少胡思乱想的一种方法。”李珍妮说。
过完年，陈艺蓉的家政阿姨微信群活跃起来，待在家的阿姨们都说不着急挣钱，等疫情过去再看。不过，正如李珍妮所说，所有人都期盼疫情早点结束，大家可以早点出门做自己该做的事。
生死局
一般来说，春节后是家政行业的爆发期，也是家政公司业绩最好的时候。但是，突如其来的疫情下，一切都出现变数。
陈小华透露，员工可以远程办公，挑战最大的是阿姨回城和雇主让阿姨进家两个环节。
对于58到家来说，影响最大的是保姆业务，包括月嫂、育儿嫂等，其内部称之为招聘业务。按照传统习惯，此类业务客户要线下面试家政人员，双方互相了解，受疫情影响，目前无法开展。保洁、维修等业务更容易，其模式类似于外卖、网约车，只要客户在线预约，家政人员即可线下履约。然而，最近多地开始实行小区封闭管理，也给这类业务带来挑战。
“我们短期极其痛苦，但是只要活下去，就前途光明。”陈小华没有盲目乐观，他认同马云那句话——今天很残酷，明天更残酷，后天会很美好，但绝大多数人都死在明天晚上。
因此，如何保证现金流成为各类企业的当务之急。各家公司背后的投资人和股东最关心的，也是ceo和管理层是否有相关现金流支持方案，资方的态度明确：当前更重要的是生死问题，而不是发展问题。
陈小华回忆，进入2月，58到家的股东通过电话、微信等各种形式询问，问题基本一致：公司现状如何？损失有多大？现金流怎么样？有没有应对方案？能活多久？投资人建议，做好三到六个月的准备。陈小华也很坦诚，如果不作为，一个月的亏损就会过亿，形势甚至比西贝、眉州东坡等备受关注的餐饮企业更严峻。
58到家公司管理层，包括财务、业务等部门，一同讨论如何降低成本、稳住现金流，让公司活下去。最终从两方面入手。
一方面是尽可能控制成本，压缩不必要的投资，实现生产自救。陈小华说，58到家先压缩市场成本，如果大量家政服务人员没有回城，可以考虑部分员工暂时休息。将原来的市场支出、广告投入等用于产品、技术和运营，暂停新员工招募与新办公室的扩张。
相应地，kpi考核指标也有所变化，原来主要是一个月能成交多少单、gmv有多少、实现多少佣金，现在更多偏重技术，同时考核一些线上指标，比如雇主和家政人员注册量、pv(访问量)与uv(独立访客)的数据等。
另一方面，可以考虑融资。陈小华透露，这方面此前58到家也做了一些准备，但并非为了应对疫情。如今看来也算“歪打正着”。
“我们总感觉，如果账上没钱，心里不安全。我们对外融资，老股东也很支持，我们还备了一些方案。所以我觉得不管多惨烈，我们一定能活到后天。”
把痛苦当作常态
面对生死考验，一些家政企业展开自救。
大规模复工前，58到家主要解决两方面问题：一是员工在家远程办公，二是将雇主、家政人员从线下引导到线上，实现招聘、面试、签约全部在线化。陈小华强调，当下58到家的核心战略就是实现业务在线化。
58到家商品产业部的杨艺本打算在澳大利亚过一个安逸的春节，不料由于疫情，大年三十晚上就被拉到一个微信群。公司管理层决定，原本预备半年后在全国推广的产品迅速上线。
杨艺解释，简单说这个线上产品就是客户可以在线挑家政服务人员，家政服务人员也可以在线找工作，双方在线面试，彼此确认，不用到店直接签约。客户侧的app是58到家，家政人员一侧叫阿姨一点通，加上58到家的内部系统，三方连接，整个流程运转起来，适用于pc、手机等多个终端。
1月26日，农历正月初二，杨艺和团队开始工作。由于澳大利亚与中国有几个小时的时差，连续好几天，杨艺都是凌晨两三点与同事在线沟通，为了保持实时沟通，大部分时间都在酒店呆着。
杨艺向「蓝洞商业」调侃说，“想着出国度假，其实是换个地方工作。”
58到家移动研发组的赵猛与团队几乎是同样的节奏。从正月初二开始，他们9点半在钉钉开晨会，之后从运营等部门搜集产品相关问题作分析，晚上写代码，至少工作到凌晨。
经过各部门合力，2月3日晚58到家在线产品上线，第二天在全国市场推广。
杨艺说，线下不可能无限制扩，有天花板，线上打破了时空限制，优势明显。家政人员简历在线化，各种信息相对完善，包括背景调查、健康证、体检报告等，有利于客户快速选择。
针对当前疫情，58到家也在线建立家政人员的信息档案，将其与雇主对接。目前，其要求家政人员居家测温，结合行程追踪，生成健康档案，通过云管家后台监测。当劳动者健康档案出现异常时，将第一时间智能预警，健康档案异常人员将不得上户服务。这将为家政人员和雇主节省大量时间。
数据显示，2月3日以来，家政人员线上找工作的积极性非常高，整个线上数据翻番。
不过，新系统还不完善，还一度让赵猛捏了一把汗。上线第二天，家政人员与雇主正在面试，app突然卡死，之后一点击就崩溃。
赵猛与团队紧急介入，查找原因、修复上线，几乎用了一整天时间。赵猛承认，58到家线上模型，尤其是视频面试，还做不到像微信那样稳定，还需要努力。最近，他们一直倾听各种意见、优化升级。
杨艺觉得，视频面试场景还不够完善，比如雇主夫妻或家人不在同一位置时，多人面试难以进行，产品技术正在紧急研发，更符合用户需求的产品也即将上线。
“我相信58到家的基本面，这个行业的基本面不会因为一个疫情而改变，站在未来五年、十年来看，或许会感恩，这时候就是考验组织能力到底强不强，是一个锻炼肌肉的机会。”陈小华认为，创业者应该内心淡定，不要怨天尤人，创业本来就是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。
同时，他也希望政府和相关政策能够关注有三千万从业人员的家政行业，甚至相关措施背后的态度比结果的帮助更大。
事实上，最近多地推出相关政策支持中小企业渡过难关。比如，2月5日，北京推出16条措施帮助中小微企业持续健康发展，包括停征部分行政事业性收费、减免中小微企业房租、为经营困难企业办理延期纳税、补贴小微企业研发成本、拓宽直接融资渠道等。
陈小华总是提到一句话：创业最开心的只有第一天和把公司关掉那一天，第一天是因为兴奋，关掉那天是因为解脱，剩下的都是痛苦。“如果你把痛苦当作常态，心态就正常了。”
（应访者要求，文中家政服务人员均为化名。）
审校 | 陈秋霖
